2008年10月11日 星期六

關於上兩篇

  我會特別貼這兩篇主要的原因是做為自我警惕和反省的用途,以及希望在下次讀書會在原定議程結束後針對反殖民/後殖民/去殖民與台灣主體性的議題和大家討論討論。基於一種吹毛求疵的要求,台灣主體性不能蘊含著依附日本、眷戀殖民時代的要素,而這是老一輩本土派人士常有的心態,吳老師的後殖民論綱也有所提及並規劃具體方略,這方略是否合理有效也是值得討論的。許介麟、陳宜中做為反日的大中華主義者對這個關聯的嗅覺相當敏感,在這點上我跟他們有同感,我也在劇中看到台灣與日本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連帶,劇中人物牽涉到日本的愛情可以被象徵化為台日殖民關係在後殖民階段的種種再現。而我對台灣主體性的其中一個理解是,台獨的正當性往往來自於進步價值的追求,我不曉得是否就是吳老師所談的本土進步主義。從日治反殖民到國民黨治下解嚴追求民主自由,本土派對主體性的論述都有以台灣是進步的來區隔不進步的日本殖民/落後的中國,如果這個脈絡的理解可以成立,那麼理想上我們要追求進步價值就不該有緬懷殖民狀態的投射,這樣才是比較貨真價實、具有正當性的主體性與進步價值;如果進步價值必須要在日本的框架下取得,那我認為這只是消極的做出區隔中國認同/中華文化,而沒有積極的創造屬於我們自己的東西。一些更細節的當面討論再提吧,我先說個大概的立場。

  另外,導演魏德聖刻意營造台灣各族群燦然並呈的局面,但確實獨缺以北京話或中國大陸各省方言為母語的外省人(嚴格來說客家人也是消聲的,馬拉桑沒說過一句客家話,不過這有可能在某個層面上是一種寫實的表現,因為很多客家人只跟客家人面前說客家話,對外人都說國語或台語),原先我看的時候想的是也許因為國語是台灣最強勢的語言所以不用刻意凸顯,導演刻意安排原住民語和大量台語的發聲場合也許是一種關懷弱勢的傾向;但後來想想考量到台語在民間社會的強勢以及外省眷村文化的明顯凋零,這樣的安排我想還是不得不指向導演的某種有意的拼盤/秩序的想像與安排。是不是有可能真的像陳宜中「指控」的,在導演的潛意識中外省人扮演了一種負面形象的角色,所以讓其消聲,只在接收台灣之際短暫出現?

  最後,當年陳宜中發表〈大歷史與小歷史〉一文時口氣之凌厲凶悍,每當我思考轉型正義相關課題時仍印象鮮明;現在他大概因為看到大量年輕人對海角七號處理集體記憶與認同意識的預設框架似乎有高度共鳴與接受的現象,在語氣上似乎保留許多,居然問起自省性的問題,例如國民黨的統治是否很失敗、台灣與中華民國的和解是否仍需要很大的努力。我的媽呀,這種危機感來的太晚了吧,本省人對外省權貴把持的國民黨的憤怒在這二十年間還不夠劇烈嗎?也許老一輩的對立基於族群認同或其他什麼原因在他眼中不值一哂,年輕人的認同卻會主導未來的方向才讓他憂慮。

  不過我確實很關心台灣與中華民國的和解該用什麼形式進行,以及台灣與中華民國的歷史敘事應該怎麼併存,目前很粗糙的一個構想是,把台灣和中國大陸當成像一對男女主角,以雙元並存、雙軌並進的方式進行。舊石器時代到三皇五帝的新石器時代一路寫下去時,在同樣的時代階段分別說明這兩者的狀態,例如新石器時代談中國大陸的三皇五帝傳說與國家的出現(杜正勝談的國與城),台灣則談大坌坑文化;春秋戰國秦漢魏晉南北朝中國大陸就照舊,台灣則談談原住民的定居和遷移史,到這邊為止大致上台灣與中國都是各自獨立發展;宋代中國海運發達,從元代開始又在澎湖設了第一個官方單位巡檢司,加上來台當海盜的人漸多,明清兩代更是台灣被納入中國版圖的關鍵,因此宋元明清以後的敘事就放在台灣與中國雙元互動;1895割台到1949是一個階段,中國的敘事主軸是革命、建立民國、抵抗列強(尤其是日本),台灣的敘事主軸是隨著反日本殖民而逐漸升高的台灣認同和本位主義,並在二二八事件達到高峰;1949年以後是二元交會、並存於台灣這個空間上卻又綿延著各自不同時間感的開始,乃至我們現在。

  如同蕭阿勤老師整理的敘事理論所言,「情節」安排的意義在於敘事中每個事件對結局的影響,我這樣的構想是為了追求「台灣化的中華民國」,讓四大族群在歷史敘事中都能找到自己的一個位子。對有受壓迫經驗的本省人而言,中華民國是外來政權,把台灣放在中國自古的一部分這樣的敘事不會被接受;但如果純談台灣人四百年史,不但原住民被忽略了,隨著國民政府來台且透過黨國教育深植台灣的大中華認同無法被定位;以及最後,基於國際政治秩序的現實考量,我對台灣獨立建國是非常悲觀的,要凝聚足夠的共識更改國號、去除所有殘餘的中原文化色彩、又不引起毀滅性的戰爭而得以生存幾乎是不太可能,中華民國體制在務實層面上還有工具性的利用價值,所以我才會夠想這樣一個各自成長在中國大陸和台灣的歷史主體,最終匯聚、交融在台灣這塊土地上的敘事情節。

  其實我才剛睡醒,頭還昏沉沉的,剛好看到陳宜中的文章,萌生了點想法,又想到光頭上次交代不要只把想法波在自己的個板或部落格,要貼出跟大家分享討論,所以一時興起打了落落長的一堆不知所云的東西。有很多細節我沒仔細想過,例如我沒有用敘事理論試圖推論,在我那樣的敘事下所形成的認同真的會是我想像的樣子嗎?我的手段達到我的目的了嗎?這些就留待大家的回應或讀書會上的討論吧。小弟才疏學淺,望各位不吝海涵、指教。

     
                                       鍾友全

2 則留言:

cylintree 提到...

或許是我對殖民/反殖民/後殖民/去殖民這些研究成果的知識太薄弱。

讀到現在,我還是常常會覺得,殖民性的概念(進步性的概念也是)只是被拿來作為正當化訴說主張的工具。也就是說,作為政治敘事的功能遠大於實際上的社會分析。

比如說,台灣受到日本文化的大量影響並且認同,可以說成是台灣人殖民性格的延續,也可以說成是台灣人自主形塑的文化成果。(就像進步性的追求也可以說是陷入西方殖民一樣)。並沒有那種說法能夠宣稱真正對的感覺。

另外,「不仇日≠親日」,這是之前周婉窈老師在課堂上點出來的。這讓我隱約覺得很多談殖民性格遺存的東西,是否也並未清楚的將兩者劃分來談。

只是幾個粗略的想法。

weilungta 提到...

感謝友全分享,我也來回應一下。

台灣目前的「問題」在於,不同族群之間有些眷戀日本殖民,有些緬懷國民黨威權統治。但如果所謂的進步性如果是要完全割捨這些歷史記憶,我相信是不太可能成功的。即便是「進步本土主義」,也不可能忽略人們對於「集體記憶」的需求,對於認知「我是誰」的渴望。

就現階段而言,對於日本與國民黨兩種彼此「對立」的情感,正是族群衝突的來源之一。找出一個能夠涵蓋最多數人,過去、現在與未來的共同敘事,或許是我們可以思考的方向。而我目前所能想到的,是對於台灣這個地理位置,以社會作為敘事的主體,從後殖民的觀點重新書寫台灣各族群、階級、性別的歷史(參考曹永和的台灣島史與張隆志的後殖民台灣史的觀點)。相較於單一而同質的國族史打造,後殖民書寫強調的多元與差異是否不利於台灣共同體的形塑?我相信未必。表面上看起來這裡呈現單一與多元的衝突,但後殖民的多元敘事,仍然是在「台灣」的疆界中存在。因此,多元的歷史書寫會豐富台灣的內涵,甚至可能更加強這種同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