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30日 星期四

張旺山老師〈韋伯的價值多神論〉

韋伯認為,在他所理解的穆勒的「多神論」中隱藏的真理,正是我們在聖經(〈以賽亞書〉第53章、〈詩篇〉第22篇)、在波德萊爾的《惡之華》、在日常生活的智慧中、以及自從尼采以來「再度」「認識到」的一項真理:個別價值秩序之「諸神鬥爭」。「再度」意味著這真理是一項「古老」的真理,只是曾經被遺忘了而已;「認識到」則意味著這項「真理」是可以被「認識」到的:它是自古即已存在的一項「事實」。

感謝本誌某大的推薦(你的ID是哪一個啊?^^;),今天終於看了張旺山老師〈韋伯的價值多神論〉一文。果然非常艱難!沒有受過哲學訓練的我,第二到第四節都理解得很吃力。到了第五節終於稍微好些,感覺比較能進入狀況,而且還讓我有一股莫名奇妙的感動。
Leo Strauss會在《自然正義與歷史》的第二章談韋伯不是沒有道理的啊!韋伯用最真摯的學術良知指出諸神衝突的必然性,同時他的強大精神力量還能夠使自己不至於墮入虛無(雖然最後一度精神崩潰...),難怪值得這麼多我們尊敬的老師引為偶像。

2009年3月23日 星期一

黑暗之時,光明之時 ——記我的愛爾蘭友班.安德森

吳叡人(美國芝加哥大學政治學博士候選人)

愛爾蘭詩人葉慈說每一個熱情的人都心繫「另一個年代」——一個存在於歷史或想像中的年代,而唯有在那個年代之中,熱情的人才能發現那些激發他生命能量的形象。憂鬱的民族詩人葉慈站立於帝國西方邊陲的硝煙之中,向靈魂深處探尋愛爾蘭薔薇最初綻放的片刻,在詩的想像中誕生的歷史;然而明朗如陽光的愛爾蘭「講古仙」班.安德森,卻漂泊在帝國東南邊陲,一路凝視那段黑暗與光明並存,死亡與生命交錯的時間,辨認那些從歷史中醞釀的,深色皮膚的想像。葉慈在原始愛爾蘭的神祕母體中挖掘反抗帝國的精神泉源,而漂泊的異鄉人安德森卻在近代東南亞反殖民運動的熱情與生命力之中尋得巨大的創造能量,將被壓抑的記憶,被損害的尊嚴,轉化成一把準確刺向帝國心臟的利刃。

這只是閱讀《想像的共同體》的一種方式:當你閱讀這卷書,你同時在閱讀愛爾蘭與安德森,帝國與殖民,於是你會同時讀到赫德與馬克思,鄉愁與理性,家園與世界,以及康德所說的那種「人類扭曲的質地」。(那麼也許你會終於明白為什麼「左派的Verso」竟然會出版《想像的共同體》了。)於是你會感受到安德森的熱情,原是一種複雜而冷靜的熱情(sophisticated and cool passion),充分表現在他那美麗、準確、機智、詼諧、充滿暗喻典故但卻又簡潔自制的奇妙文體之上。安德森曾經告訴我說:「文字於我是幾近於神聖的事物」,他在《想像的共同體》使用的這個不透明的美麗文體完美地凝結了作者的思想、人格與熱情。翻譯《想像的共同體》,我同時經驗到知識與實踐,歷史與詩學,馬克思與班雅明那憂鬱的憤怒,以及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與穆齊爾(Robert Musil)那冷冽的嘲諷。我讀到一卷深刻淵博的智慧,也窺探到一個複雜、冷靜而深藏熱情的容顏。

然後,當你見到他本人,你會發現安德森的熱情,不只複雜而冷靜,而且有趣極了。他有著百科全書式的博聞強記,以及一種對一切「在地」細節的人類學式的敏感與好奇。他的腦袋中裝滿了「這個人類的大地」(This Earth of Mankind,安德森最喜愛的印尼作家Pramoedya Ananta Toer 的名著書名)上古今東西的人間悲喜劇。他是一個愛說故事而且善說故事的「講古仙」──對他而言,具體的人間故事裡蘊藏著真正動人的思想,因此他不但喜歡故事,也喜歡在故事的本文裡挖掘思想與意義。然而他解讀人間故事的奇特洞察力,來自於他對寫故事、說故事的人,以及故事裡的人物深切的同情與理解。當你在深夜展讀安德森那篇分析印尼民族主義之父 Soetomo 回憶錄的「黑暗之時與光明之時」時,你會發現未竟全篇你卻已經被他冷靜而魅人的文字席捲入印尼歷史想像的深淵中了。Max Weber 那個神祕難解的「同情理解」(verstehen)方法論,卻被安德森的文本解讀發揮到極致。最重要的原因,或許是因為這個出身西方邊陲的愛爾蘭人,對於所有身處邊陲的民眾──當然包括「他的印尼」和東南亞──懷抱真正的尊重與同情的緣故吧。我還清楚地記得,當他第一次回信給我,說到「然而福爾摩沙──美麗島──豈不也是一個美好的名字嗎?」(But isn't Formosa "Beautiful" a wonderful name too?)時,我的心如何不由自主地震動起來。

1999 年初秋,我和友人到綺色佳造訪安德森。僻靜鄉村的平野上,一條名曰:「快樂谷」的小路旁立著一棟簡樸的紅頂黃色木屋,屋前栽植兩棵大糖楓。屋旁屋後有一大片草坪,草坪後矗立著一座小小的松林。這是方圓幾哩內唯一的住屋。那天晚上是安德森養子 Yudi 的生日晚會,我們在屋外池塘畔的草坪烤肉。安德森親切地為我準備了一瓶月桂冠和一盒可口的壽司。初秋的夜已經很涼了。安德森的親切、幽默,與清酒溫柔的熱力,迅速地化解了我們「朝聖」的緊張與生澀。我們從屋外聊到屋內,聊中國、台灣,和我們都喜愛的「緩慢的」小津和侯孝賢。我送了他一片高一生的《春之佐保姬》 CD。告別時,快樂谷的秋夜繁星滿天。

第二天午後,我們再度造訪,安德森覺得開著錄音機「訪談」之類未免太不自然,於是我們坐在後院喝茶,談安德森少年時代貧困的愛爾蘭,堅毅聰慧的母親、傑出的同胞手足──包括那個認同英國的弟弟培利.安德森。少了昨夜熱鬧的氣氛,卻一時覺得拘謹起來了。正當我們打算告別之際,Ben──安德森堅持我們該這麼叫他,「從沒有人叫我『安德森教授』!」──突然拿出昨夜喝剩的大半瓶月桂冠,說讓我們把它喝完再走吧。於是我去熱了酒,我們圍坐在餐桌旁,以清談下酒,又聊了開來。奇妙的月桂冠放鬆了我們的情緒,突然之間我藉著酒力向著我「朝聖」的大師「不遜」地問起種種關於存有的切身問題了。知識與政治,「康乃爾文件」事件,蘇哈托和美帝,《想像的共同體》的實踐意圖,以及台灣歷史。酒過三巡,我們在微醺中愉快親密地辯論,當他唱作俱佳地訴說書裡面那些炫學的知識不過是用來「惹惱」(irritate)那些有教養的大英帝國「紳士」知識分子時,我們不禁會心大笑。當夜幕四合,腹飢如雷鳴,我們將昨晚的剩菜一掃而空,然後望著滿桌杯盤狼藉,酣然暢快。夜深作別,星空依舊,然而我們胸中激盪著感動與思緒。歸途上,我的腦中不斷回響著安德森笑語下的嚴肅叮嚀:「要打擊帝國,你得要好好瞄準,然後一擲中的。」

吟到恩仇心事湧,江湖俠骨恐無多,然而翻譯《想像的共同體》,卻使我有幸與一位遊俠般的知識份子結緣,也讓我學習到經由寬厚、同情與正義感,知識才會轉化成智慧,產生真正的道德力量。如今這位漂泊的愛爾蘭「講古仙」終於漂泊到「他的東南亞」地圖上最後的 terra incognito──福爾摩沙了。親愛的 Ben,你曾經用海涅的詩描述你和印尼的結緣:

  「Das war kein wahres Paradies─

  Es gab dort verbortene Baume

那不是真的樂園,因為那裡有著生長禁果的樹。然而你可知道,福爾摩沙也不是真的美麗島,因為這裡埋藏著過去和未來的悲劇。我們的祖先也曾見證過黑暗與光明,然而為何我們還不願承受先人的典範,還在猶豫鄉愁的方向?我敬愛的愛爾蘭師友,《想像的共同體》的作者啊,請你,請你為我們見證福爾摩沙的困惑與恐懼,一個難產中的想像。

2009年3月22日 星期日

王振寰 (1993) 反對運動與台灣的政治轉型

見資本,勞工,與國家機器:台灣的政治與社會轉型,頁21-60。台北:台灣社會研究。

國民黨政府在1972年與1986年兩次政治的轉型,都來自正當性或權力基礎發生危機。第一次的轉型是由外而內的轉化,第二次則是由上而下的正當化。比較兩次轉型的差異,王振寰提出兩個問題:什麼因素造成了國民黨的政治轉型?反對運動扮演什麼角色?

1970年代美國與中國關係逐漸正常化。在失去了外在的支持,而對內又有國家與社會明顯隔離時,國民黨政府所採的策略是強化對內的正當化,開啟了國民黨政府「台灣化」與「本土化」的時期:(1)國會增額選舉;(2)國民黨內部啟用台籍青年才俊;(3)吸收台籍黨員(王振寰似乎並非如湯志傑所說,逕自認定1970年代國民黨即與地方勢力結盟)。但這次轉型,國民黨仍呈顯相當的自主性,因為:(1)國營企業對中下游的民間企業有制約作用;(2)台灣的財團仍是中小型的,且對政治民主的要求不高,而與國民黨休戚與共;(3)此時還沒有強勢的政治反對運動。因此這個階段只是「台灣化」,而非對於社會大眾的「自由化」。

為什麼國民黨開始鎮壓反對運動?(1)1977年省議員與縣市長選舉,反對運動已經有聯合的趨勢,帶來選舉的壓力;(2)選舉期間使得反對運動組織化,對於國民黨成威脅。而1972年以來的加強正當性與1978年的高經濟成長率,使得國民黨認為鎮壓是可行的(而湯志傑則認為之所以鎮壓是因為國民黨的象徵正當性已經瀕臨瓦解)。

1979年12月10日美麗島事件之後,進入退縮正當化時期:國民黨壓抑新興社會力量,之後進一步的強化與尋求它原支持者的認可與支持。包含三個面向:地方派系、資本家、軍人。但1980年代又興起另一波正當性危機:國內資本不投資、反對運動重新崛起與新興的社會運動

1980以及1981年的選舉之後黨外成為組織化的競爭者。反對運動在80年代的選舉的得票率,大致維持在20~30%之間。即使國民黨政府在1979年大量逮捕了反對運動人士,並以叛亂的罪名將一部份領導人送入監獄,但社會仍有一部份人認為黨外的反對運動是應被支持的。

國民黨政府在1986年4月十三中全會以後,即已著手要吸納社會的不同聲音與利益到政治體系裡面,要將衝突制度化。因為造成這次國民黨正當化危機的,不只是原來其支持者,而且也包括了來自民間的社會運動。國民黨政府強化其正當性的做法,不只包括了資本家(透過經濟改革委員會),而且也期吸納來自民間的權力進入體制。(不同的正當性危機導致不同的轉型)

湯志傑 (2006) 重探台灣政體轉型:如何看待1970年代國民黨政權的「正當化」

台灣社會學 12: 141-190。

「台灣的政治轉型始於何時?又是如何發生?」是了解台灣戰後政治發展的關鍵問題。

湯志傑反對以「有權者之間的相互認可」定義正當性,這個偏向唯物論的定義導致王振寰認定國民黨在遭遇外部正當性危機時,會強化與地方派系的結盟。但根據陳明通的研究,國民黨在1970年代並未加強與地方派系合作。國民黨內部正當化的方式手段之一,是在選舉時提名形象清新的黨工。這不是要拉攏內部特定的有權者,反而是直接訴諸一般的統治者相信國民黨的統治的正當的。湯志傑以「象徵鬥爭」的觀點,認為內部的脈絡才決定了台灣的政治轉型。

1970年代開始諸多國際政治上的挫敗,引發學生保釣運動以及大學雜誌等公共領域諸多抨擊,使得一向缺乏內部正當性(只訴諸暴力,未充分發揮權力的象徵潛能),又正喪失外部正當性(推出聯合國、美國親中)的國民黨遭受很大的壓力。蔣經國此時推動「革新保台」的政策,營造改革勢在必行的輿論,既收割民意又順利解決鬥爭繼承權力。而「革新保台」之所以能成為國民黨政權與呼籲改革者共同接受的理念,人們可以各取所需地把現實或本土理解成中國架構下的台灣,或只指台灣而不及於中國,並共同在保護台灣這個前提下團結起來,加強內部的正當性。(以蕭阿勤、王甫昌的論點似有不同)

湯志傑認為1972年儘管只開放了有限的增額中央民代選舉,但使得不同於執政者的聲音得以進入大眾媒體,而且反對人士也開始得以邁向全國性結盟,進而籌組正式組織的階段,成為影響接下來政治發展的主要力量。不論是要解釋反對運動的興起或是政體轉型,勢必要回溯到1970年以來的政治轉型。

而反對運動逐漸不但要求進一步的民主化,更質疑中華民國體制的正當性,不但就政治支持進行族群動員,而且以日益往台灣民族主義的方向發展在反對勢力於1979年「美麗島事件」遭受鎮壓後尤其如此。

幾個理論架構的反省:
(1)正當性宣稱的文化建構是正當性概念的核心指涉
(2)內部/外部正當性的區分
(3)正當性與政權的穩定性無必然的因果關係
(4)應從象徵建構和鬥爭的角度來看正當化策略的競逐
(5)減低正當性概念的價值意涵
(6)權力主要繫於暴力的象徵性使用
(7)同樣的物質基礎可創造出不等量的權力
(8)引入民主機制有助於正當化

2009年3月1日 星期日

相互解放之路

台灣不是非中國、非日本、非漢族,或者非西方;台灣就是台灣。我們必須解構多重的殖民中心與其製造的虛假對立,讓台灣可以同時是(自然的)原住民族、(文明的)中國、(和平的)日本、(友愛的)漢族,以及(民主自由的)西方——讓台灣可以是這一切普世的進步的人道主義價值的總和。(吳叡人,台灣後殖民論綱,P.103)
我想之所以吳老師加了這麼多括弧,是提醒我們要時時警覺,結盟對象的內部也充滿進步與反動、自由與壓迫的對立,我們必須與自由進步的力量結盟,才能真正走向相互解放之路。而對於台灣而言,我感覺文中最重要的毋寧是「同時」兩個字。如果沒有抓好平衡,台灣似乎很容易就會在各股政治勢力與文化力量的衝撞中消失了。

2009年2月21日 星期六

在三千公尺的山上看到海

情勢從未變好
意志總被消磨
理想仍須繼續燃燒

剛剛趕去台大法學院聽了吳叡人老師應台灣智庫「思想坦克論壇」之邀所做的演講。在短短一個小時的演講裡,吳老師談到了他做為「學運世代」的自我反省、談到在目前的不利大環境下,應該如何繼續堅持台灣的主體性,以及重新思考各世代間的關係。

做為當時的學運領袖,吳老師認為他們這一代的努力,到目前看來基本上是失敗的(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聽他這麼說了)。學運世代在野百合結束之後,大致上分成兩 個群體,一群人選擇直接進入政治挑戰威權,另一群人則選擇出國深化思想。而吳老師認為,這兩個群體各自都犯了一些錯誤,造成整個世代的失敗。

就直接進入政治的這一群人而言,他們藉著九零年代萬年國會改選的中央政治真空以及李登輝的意志,非常快速的就踏上了中央政治舞台。但是現在看來很清楚的是, 他們都是跟著自己老闆的腳步上去的,他們沒有自己的權力基礎,也因此無法伸展手腳。基本上,學運世代的政治人物只能是美麗島世代的附庸,而那些選擇不做附 庸的人,例如新潮流系的一些學運世代,至今看來在思想上也無法進一步超越他們第一代的邱義仁、林濁水等人。

就選擇從事思想工作的這群人而言,吳老師說:「他們付出的是浮士德的代價」。他們必須把靈魂出賣給學術體制,包括SSCI這 些東西。當然從好的一方面說,這些學運世代學成歸國後,的確對台灣人文與社會學科的本土化產生了重大的貢獻。出國深造的學運世代,幾乎絕大多數是去學習人 文與社會學科,這與以往理工背景居多的留學生比例不太一樣。但是遺憾的是,這些本土的研究成果,並沒有進一步成為現實政治運動的理論基礎。因為台灣的政治 總是習慣找同調的研究為自己背書,而非給予學者獨立自主的空間與尊重。

而把靈魂賣給SSCI,被學術體制馴化的結果,許多年輕學者開始出現去政治化、反政治化的傾向。潔癖到了最後,務必要讓理論完全失去實踐可能性才肯罷休。這樣的政治潔癖到最後變成完全與現實社會疏離。

吳老師認為,現在看起來,整個學運世代的失敗,是因為當初這兩群人沒有好好結盟。在學運結束之後,他們誤將民主的展開當成民主的鞏固,認為這就是歷史的終 結,所以選擇分道揚鑣,各自追求自己的理想,最後各自被自己所進入的體制規訓、收編。他們忘記了,二次戰後每一個民族自決運動的成功,都是來自「筆」與 「劍」的密切結合。「劍」的是政治人物,他們選擇在政治裡衝撞,不惜弄髒自己,「筆」的是知識份子,他們用理論為政治運動打造最堅實的理論基礎。由於缺乏 歷史意識與危機感,學運世代認為學運的結束,就是向上提升的開始,也因此學運世代從未變成一個足以主導歷史走向的歷史集團。

接著吳老師談到台灣主體性。

我記得吳老師曾經不止一次說過,他大學時代去爬南湖大山,在三千公尺的山上看到海,那一刻的美讓他成了台獨。就像地殼板塊的擠壓推出了玉山一樣,吳老師的研 究使他深信,台灣這個國家,從東北亞地緣政治的觀察角度而言,是在帝國板塊的擠壓中浮現的。但也正是這股擠壓的力量,始終不願意讓台灣這個國家「完成」。 在這樣不上不下的情況中,台灣只有「被迫向善」這條路可以走。因為如果要玩強權政治,台灣不是靠美、日,就是得成為中國的附庸。況且,台灣也沒有成為中立 國的地緣條件。

從二次戰後一直到六零年代,類似台灣這樣反帝國、反殖民的民族主義論述,在國際社會上是很有道德正當性的,但是台灣並沒有趕上那一班的建國列車。不過以事後 諸葛的角度來看,當初成功建國的那些非洲前殖民地,很多原本的建國英雄上台後,選擇跟舊的封建勢力結盟,反而造成了新殖民主義,因此也不知道台灣的遲誤究 竟是幸還是不幸。

到了今日,台灣民族主義論述面臨的是極端不友善的國際環境。光是看台灣島內的學術論述就可以知道端倪:有多少學術打著左派、後殖民的旗幟反獨,這股勢力會這 麼強,也是反映了國際的氛圍。在這樣極端不利的環境下,台灣只有被迫做得更好。單純的民族主義訴求已經無法獲得大家的同情,我們必須以行動證明這個民族主 義是進步的,是民主的,是包容的,因此做為一個台灣人是幸福而驕傲的。

吳老師提醒我們應該回頭看看二零年代台灣議會運動怎樣反抗日本帝國主義。他稱他們的論述為「雙重邊陲的批判策略」:日本是歐洲的邊陲,台灣又是日本的邊陲, 要對抗日本這個半封建半現代化的帝國,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繞過日本,直接與西方結盟,以現代化來批判日本不完整的現代化。只要看當時的文獻,很清楚可以觀察 到,所有的論述都透露出強烈的現代化思維。而直至今日,台灣雙重邊陲的政治地緣位置仍未改變。目前在台灣有許多人天真的採取文化保守主義,殊不知這樣只會 整個被中國吃掉。(這一點似乎跟我們的讀書會中大家討論的看法很像?)

從九零年代至今,台灣獨立運動的基礎已經有很大的變動。這點光看許多本土企業家態度的轉變便可窺知一二。台灣的資本覬覦大陸市場,中國國家資本想吞掉台灣, 而馬政府則擔當起這個跨國資本集團的代理人。因此我們只有不斷以堅強的理論強化我們訴求的道德正當性,也就是「被迫向善」,台灣沒有犯錯的機會。

最後,吳老師談到「世代對話」這個題目。他對於目前政黨大量舉辦青年營的作法有一些意見。「在做這件事以前,應該回過頭來想一想我們到底可以教給他們什麼。」關於對新世代的期望,在演講的尾聲,他引用耶魯大學前校長Kingman Brewster說過的話:「只要我們不讓他們失望,他們就不會讓我們失望」。


2009年2月20日 星期五

傅大為 - 我與「台社」十年

  一九八五年夏天,我的博士論文寫作已近尾聲,且再過幾個月,將回台灣教書。在經歷了這漫長的美國求學生涯(七年多)之後,「回台灣後準備做些甚麼」往往是即將回台灣的留學生們的一個熱門話題,這也是我那時的問題。在十年前,對台灣政治與社會相當關心的學生們而言。那個問題不是關於你在台灣準備「如何謀生」。而是以如何的行動去介入台灣社會、進而改變一點台灣。

  在那時,除了花一部份時間在自己的專業科學哲學與科學史之外。我與當時哥大一些「讀書會」的朋友們。其實對其高度批判性及社會主義思想的歷史、社會學、政治經濟學等,也用心研讀了不少著作,並在討論與辯論之餘,企圖借用之來討論台灣社會。當時除了書籍之外,我也開始接觸一些左派或基進的學術期刊,如Past and Present、Theory and Practice、Monthly Review、Third World Quarterly、New Left Review等等。這些具有社會實踐及理論批判的刊物,還有它們一圈圈小社群合作奮鬥的性質,在那時逐漸引起了我的興趣。留美七年,除了自己專業之外,我很少與美國人在一起,課餘聚會的幾乎都是關心台灣社會的台灣人或台灣留學生。在當時紐約的哥大,熟朋友之間除了有私下的讀書會,還有公開的「台灣同學會」,而在哥大之外,幾年來透過連絡訪問、透過一些當年的地下政治團體及其「夏令營」等等,也認識了不少深思而熱情的台灣知識份子,也有不少人熱切地計劃回台灣「做點事」。在這種氛圍之下,我開始有了一點具體的想法,起先只是隨意想想,後來卻愈來愈認真:為甚麼不連結一些具有批判性知識的台灣朋友們,在台灣辦一個認真批判且具「基進」學術水平的期刊?(註1)台灣那時並沒有這種基進學術期刊,在當年「黨外時代末期」的台灣。我們有不少黨外雜誌、選舉叢書、大河小說與政治詩等等,但卻很少有批判性地進入「學術戰場」、進行理論性戰鬥的刊物。在當時的報章雜誌中,台灣的「學術界」比較引起我們注意的是一些「自由派」學者,常常往來穿梭於國民黨與黨外之間溝通(或稱「溝通派」學者)。一般而言他們的政治立場往往搖擺不定,我們並不喜歡他們。
  
  在構思與籌劃這個基進學術期刊的過程中,我與當時尚在SUNY(Binghamton)社會系讀書的柯志明有過相當的討論,還有當時在加州搞地下運動的蔡建仁、在芝加哥寫人類學論文的邱延亮、來美國走走的工運工作者汪立峽等等,我都邀請他們加入這個在籌備中的編輯陣營中。大概在八六年的夏天吧,我在台灣進行了一些接觸與籌劃之後回美一趟,然後在紐澤西廖珮如那邊聚集了一些哥大及紐約的老朋友們,正式地提出這個基進期刊的構想,並藉機向朋友們「募款」,表明希望這是個群策群力的計劃。記憶所及,當時在New School讀書的賀端蕃也來參加了這個聚會,當時在哥大同學會的一些老朋友們,如張復、李淑惠、吳作樂、周璐華、潘世姬、鄒武鑑等等,也都慷慨解囊,在物質及精神上支持這個計劃在台灣的繼續發展。就憑當時這總共約二十萬台幣的捐款(註2),一個台灣基進學術期刊的夢想,終於有了進一步的物質基礎。十年後今天的「台社」不管如何,我至今仍然衷心感謝當時許多朋友還有廖珮如的支持──當時大家對台灣的誠心期待,也比我今天所看到的更令我感動。最後,關於期刊總編輯的人選,在一些討論與推薦的過程中,則指向了當時的「民間學者」陳忠信。

   這個基進學術期刊,後來在台灣正式的編委會中通過取名為「台灣社會研究」(簡稱「台社」)。從我開始構思與籌畫「台社」到今天的「台社」,可說已經十年(註3)。從開始的熱心籌劃、到今天我的遠離與「淡出」台社,這個心路歷程。我想也部份地反映了一些近十年來知識/文化界、或說知識/學術/意識型態「戰場」的變遷與變化。以下我想就簡單地回溯幾個過程中的要點,並說一點我對今天「台社」的感想,也算回憶或了結一段不算短的關係吧。

  在黨外時代末期的台灣,反對文化中的學院知識份子的「反抗」型態,一般來說比較是靜態文字性的。不要說大型的示威遊行或巡迴演講幾乎沒有,連後來習以為常的大型串聯簽名活動都很少有。我還記得剛去清華任教時,曾指著報紙上報導韓國有約一百多位教授簽名聯署者反對政府之事,對同事說這種事情在台灣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所以這部份也解釋了為甚麼當初我希望標定「台社」以學術戰場為主戰場,企圖去基進化與顛覆化台灣過去極端靜態止水式的學術界。另方面,關於當時台灣知識份子在「統獨」意識的取向問題上,我當時在籌組「台社」成員時希望採取一種共事與合作的態度。我自己在這個問題上早在美國已經解決,故在台灣時並不想多談它;並非逃避,而是不想浪費時間在唇舌上,多做一些具體的事情較好。所以當時我覺得統獨與實其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分析與參與」台灣社會的基本觀點上。基於「基進」的取向,我們當時當然比較傾向找基進的、左派的、乃至批判式自由派的年輕學術份子做為一起共事的同伴。(註4)

  在上述的一種組合,還有組合中相當一批開始在諸學院中積極活動的年輕學者之情況下,「台社」開始在黨外末期,民進黨初期、國民黨被迫選擇「解嚴」的台灣新時空裏出發。一開始的「台社」賣得驚人的好,甚至有後來的再版等,且在台灣的人文社會學界、還有年輕研究生諸圈子中,多少產生了一點小小的衝擊。雖然「台社」一開始在台灣學術戰場中的介入就是多元多向度的,我自己當時的一個介入點值得在這裏一提,因為它會牽涉到後來我與「台社」的關係:檢討台灣五0年代以來「自由主義」的傳統,並對後來被馴化過的台灣「自由派」教授群、「溝通」教授等等的「實證主義社會科學觀點」作歷史性、知識社會學性的批評。這條對台灣「實證/自由主義」歷史知識社會學的批評,是我自己這些年來一直堅持的一條基進路線,它除了引起一些自由派教授的不滿之外,甚至在「台社」內部也引起了一些懷疑與異議。不過就我個人而言,如果「台社」的基進性不能與台灣當代的「自由派」傳統做出一個基本的批判性區別,這個基進性自然就大打折扣。

  「台社」初期所面對的台灣,其實是黨外末期的一種延續。但這個延續,很快就被解嚴後台灣長久被壓抑的社會力的爆發所掩蓋與衝破。學院份子過去靜態文字性的「反抗」也即將很快地被動態行動性的新反抗所取代。大約從國民黨鎮壓五二0農民遊行引起大批學院教授聯署抗議開始,到同時間裏幾個大學蘊釀籌組大學的「教授聯誼會」、「教師人權協會」、「大學法改革促進會」等等,台灣的學術界與學術份子群開始經歷了也許是三四十年來最大的一個變動過程。所以,從五二0石頭記科學實驗,到後來連續幾年五二0的社會活動,還有籌組與經營清華「教師聯會」的發展等等,我也熱烈地進入那個動態行動的新反抗潮流之中。進一步,除了過去的基進取向外,我逐漸發展出一些對我而言是相當新的基進路線:因為長年在台北的邊緣「新竹」工作,我開始愈來愈重視到「新竹」這個地方性、地方自主性文化發展的重要性(故與一些新竹朋友們慘淡經營了一陣子「新竹風」的地方文化性刊物)。同時令我自己驚訝的是,過去部份的我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一個充滿著身體的激情與性政治的黑暗世界中,一半來自激情一半來自傷痛,我開始一點一滴地重新學習與認識性政治與性別關係的新思維。在過去自以為是的舊思想的碎片上,我從新摸索新的、基進的可能性。也是在這個摸索的過程中,我開始接觸到許多異質的女性主義的聲音,還有許多其他邊緣的歷史雜音。是這些邊緣、但卻充滿憤怒的巨大歷史雜音,使我逐漸與「台社」早年的我產生距離。也是這種摸索來的新基進立場,使我逐漸認識到像女性主義、原住民文化等等這類性別與族群的「邊緣」議題,其實是其他基進觀點的最佳盟友,並對挑戰主流中心的議題有巨大的顛覆潛力。今天回憶起來,也許相當程度就是這些原因,我積極參與新竹在地性並發展新的基進性,遂而與開會、編輯、印刷、發行都在台北(更正確的說在「台大附近」且多少以陳忠信夏鑄九等人為中心)的「台社」距離逐漸拉大,觀點上的歧異也愈來愈明顯。

  學術界中的反對文化從過去的「靜態文字」到新的「動態行動」這個變化,「台社」怎麼去應對?怎麼去安排它自己的相對位置?同時,在這個學術份子群人變動的過程中,其他的學術份子群體也起了相對應的變化。傳統「實證/自由派」教授群中一些比較具自由理想的份子們,成立了「澄社」,後來並明白地批評國民黨,取得了一個相當確定的政治/文化立場,並回歸到台灣當代自由主義傳統的早期,有點類似殷海光式的強硬自由主義態度。稍後,許多更具本土及(國家)台獨鮮明立場、講“台灣話"(即台灣的鶴佬或福佬話)的大學教授們,也聯合成立了「台教會」,全幅地投入台灣的政治變革與選舉事業中去(註5)。在一段較狂熱的時期中,許多反對陣營的報紙上充滿了像「澄社論壇」或「台教論壇」之類的文字。這些新的變化與影響,當然也會再引起前面的問題:「台社」怎麼去安排它自己的相對位置?

  回想起來,雖然當時有些異議要求重新反省與再出發,但「台社」的主流並沒有明確的新立場,多少只是希望以當時的「現狀」維持下去,「潛沈」、或相濡以沫等等,保持靜態的(基進?)學術研究格局。所以在最近幾年下來,雖然「台社」一些比較具批判性的社會科學論文等,仍然具有相當高的研究水平,但台社當初希望有的「學術實踐與學術戰場」之路線,卻逐漸在快速變化的台灣社會中,愈來愈模糊不清。有趣的是,據我所知,這幾年的「台社」取向有些吊詭。雖然「台社」的路線本身仍然靜態學術研究、保持潛沈,但大部份「台社」的編委或學者們在社會中都異常活躍,另有天地。從「台社」的主流開始,大概有一半的成員均已加入「澄社」,有的相當活躍、或曾任要職、或為其編刊物等等。另外像陳忠信則正式任民進黨要職,同時也勸「台社」要保持潛沈。在這個重要的趨向上面,我清楚地看到,所謂「台社」的基進性,已經愈來愈與解嚴後才在台灣重新抬頭的老自由主義傳統彼此分不清楚。我們可以在「台社」開會時基進,在寫批判論文時基進,但卻在其他重要的學術份子關係、公共場域中走自由主義路線,進行「改革與自由化」的論述?我個人自己當然做不到,這當然也是我近年來對「台社」愈趨消沈的部份原因。

  上述那種對我而言的吊詭,在今年稍早「新新聞」一篇談台灣「自由主義」的文章中,更多少印證了我自己的感受(註6)。該文的主題是台灣「自由主義的空氣」,作者感嘆它在台灣愈來愈稀薄,但同時卻提到了近來三個新活動系列,似乎稍稍可以補償原先的遺憾:一是「殷海光基金會」推出「自由論談」系列,這是正統,當然沒有問題;二是自由派的「科學月刊」集團成立「羲和書屋」慶祝自己二十五歲的生日;三則是「台社」將舉辦「什麼是台灣社會研究」的研討會!「台社」的新聞會在這種脈胳中出現,真的令我吃驚。然後這位記者作者又訪問了一位「台社」編委談到「台社」本身,描述它是「一開始就沒有明顯特定的立場,但可以說是個認同左派的團體。七年來,為了嚴格控制稿件的水平,不惜拖期延遲出刊」云云。總之,「台社」在這樣一個稱讚「自由主義精神不死」的脈胳中,又有這樣模糊的關於「台社」的陳述,在相當的程度上,我個人覺得倒是呈現了「台社」內外位置吊詭性的一種癥狀。

  除了「台社」的基進性已經部份與「自由主義」失去區別之外,找他想到近年來「台社」裏面另一種有點極端的趨向。它是一種「反台獨」、甚至有時質疑到「族群論述」有任何正當性的趨向。基於一些左派的立場,這些朋友常常質疑與挑戰近年來反對陣營主流中的一種族群論述「優先論」,這是可以理解的。他們懷疑台獨的意義、甚至不覺得左派思想與某種形式的台獨有充份銜接的可能性,這當然也是他們的理論見解,應該予以尊重。不過,有時我感覺,就像今天國家台獨中有些人隨意以「統派」的帽子加諸給不同意他們的人一樣,「台社」裏面的部份朋友則隨時準備作激烈的反彈,以抽象的左派理論對幾乎所有的台獨或族群論述做全面的強烈批評。激烈的反彈與不作區別的全面批評往往只是給下一回合的誤解、批評與反彈舖路而已。我覺得這樣子的纏鬥下去可能沒有太多的益處,既無法深化台獨乃至台灣文化的思想水平,也無法真正地拓展基進路線的空間與可能性。

  固然,如我前面所提過的,我在「台社」早期所想像的在「獨與不獨」兩邊朋友間的「共事與合作」,在今天台灣的知識文化圈裏可能比過去更為困難,但起碼今天的知識/文化空間比以前寬廣許多,不必充滿激情但沒有焦點的圍繞在一個老問題轉。更何況,做為一歷史學者,我知道一點過去台灣人四五十年來對當年統治階級深刻的怨及深沈的無奈。這種深沈的歷史傷痛有時往往就不是在理論與抽象邏輯的層次可以去溝通與辯論的。近年來國家台獨者的激越及有時的獨斷,在台灣歷史的層次去看,也是可以理解的。反過來說,不曾經歷或傳承過那種深沈歷史傷痛的知識份子朋友,在拿看似犀利的理論來判定對方的獨斷之前,最好能先進入一個「歷史的同情」的視野,如此也許能相當避免開一些無謂。做為一個外省族群中的台灣人,我自己也常問我自己「歷史同情」的視野在那裏。

  進一步,前面所提到的那種吊詭,似乎也會在「台社」裏那些強烈「反獨」的朋友中出現。無論從一些基進或左派的觀點來看,他們都需要回答,是不是有可能他們對國家台獨論者(絕大部份也是站在台灣主體主權立場發言的“自由主義者")的論點特別激烈地想批評,但對以「澄社」為主的台灣自由主義傳統中人,卻以另外一種態度來對待?

  最後,再回歸到我自己以後該走的路,還有一些相關的雜感。

  從十年前開始構思、籌劃與奔走,到「台社」早期我在社中投入了極多的情感與精力,雖然近幾年來我早已逐漸遠離,但欲對「台社」說話,或公開地回溯自己和「台社」的關係史,仍然不是件容易之事。一是缺乏距離而不易有真正的反思,一是路線的歧異又混雜了太多個人的恩怨與複雜的情緒。不過從去年以來,我努力地一步步邁離「台社」,總算能夠透氣與自由思考的空間愈來愈多了。今天我終於得到了真正在時空上的距離,使我能像談台灣任何一件當代文化史或事件一樣地來談「我與台社十年」,畢竟是一個可喜的轉機。另外,在台灣近代知識份子的「基進史」往往是那麼的短暫、那麼時常被權力宰制所任意抹殺的背景之下,作為當代基進史的一種嚐試的「台社」,仍然是相當重要的,這也是為甚麼我覺得即使從我一個非常個人的角度來談談「我與台社」的過去一些關係,仍然或許有一讀的價值。

  寫完這篇回憶之後,若仍有朋友問我「台社」之事,我將不再迴避地會回溯一些過去找所了解的「台社」,另方面,如果可能的話,這是我第一篇也是最後一篇透過文字來回憶「台社」的短文。畢竟,在我所期望與夢想的台灣未來的「基進史」將是多元或多線進行的。我需要更積極地去發展與開拓一些未來可能的基進之路,而不是在原地踏步。從幾年前我就開始構思與發展的「邊緣戰鬥」,會是我未來在理論與實踐上下功夫的重點。「台社」在近幾年來逐漸有少數女性主義者的加入,我想是相當好的現象,它可能會改變一點過去是極端「男性氣息」的台社氛圍,但相對來說,「台社」以目前我所了解的吊詭“基進"之路,究竟能與女性主義的基進思維產生甚麼樣的互動,仍然值得進一步觀察。或許,當台灣女性主義的基進學者群達到一個關鍵數量時,新的女性主義基進學術期刊也會出現,這也正是台灣未來基進史多線進行的另一種可能。十年來,進進出出「台社」的朋友其實相當多,有的年輕學者最近才加入「台社」,而有的早年朋友在「台社」尚未正式之時便已遠離,更不用說在中間逐漸進出的人們了。今天回想起來,「台社」的確是當代台渴的一種基進學術的嚐試,今天在「台社」中負責的朋友們固然在發展一條可能的路線,但是相當一些有過「進出」經驗,或起碼曾相當認真於基進實踐的朋友們,這些經驗往往有另外一種重要的意義。因為這些經驗都可能是更新的基進之路的種子。

  完稿於九五年春.倫敦後來發表於新生版的「台灣文藝」第十期,1995年八月20日出刊。頁50-55.

  2003年十月的「後記」:

  九五年後到今天,這些年間,斷斷續續都有朋友向我要這篇文章來讀。也許,我當年決定將此文在老友李喬辦的「台灣文藝」來發表,使得另外的一些朋友不易看到此文吧。最近台社十五年慶,錢永祥問我是否願意對台社社慶的主論文「邁向公共化、超克後威權」作點評論。基於過去的忘年之誼、也基於與人為善的想法,我接受了這件事,並且說了些我心裡對此主論文的想法。當然,這個評論又引起了一些朋友對我過去這篇文字的興趣。與其偶而影印寄人,不如將此文數位化,掛在網頁上,供人自由下載。聽昡海說現在的中文辨識軟體已經大有改進,所以我就請昡海來數位化此文,掛在我的首頁上。今天八年之後,我再來看自己此文,有時似曾相識、有時則驚訝或驚喜於當時會那樣寫。但是,讀來其實並不容易,情感的衝擊也不小。我還記得當年在倫敦的令方家,時時對台社的情形不免長吁短嘆。令方有一次就對我說,為何不乾脆寫篇文字,好好檢討一下你與它的關係。感謝令方的提醒,我當時才能寫完此文,並且正式退出台社,還我一片可以自由呼吸的天地。

  最後,我簡單引用一下我在台社十五年社慶中「評論稿」發言大綱的最後一小段,作為此後記的結尾:對我而言,從構想與籌畫,到十八年(我自己的算法,與台社說十五年不同)後的今天,台社已經成年。台社與我分離八年,很高興看到祂已然成年。在脫離原生家庭之後,祂自主、改頭換面、改變語言、方向、與認同,並在台灣社會發揮積極而批判性的功能。我覺得很欣慰、並且深切祝福祂!

《全文尾註》
(註1.)把“Radical"詮釋成「基進」,一個社會位置性的概念,而非普通的「激進」一個單單表示心理狀態的名詞,是我當年在美國一個台灣地下左派雜誌中看到的。當時就喜歡那種說法,以後也就一直沿用它。
(註2.)當時在台灣清華大學的同事朋友之中,則有方聖平、張月琴、徐正光等教授們的熱心捐款。同時,我也邀請了當時歷史所的戰友錢新祖教授、以及中語系的呂正惠教授加入籌備中的編輯群中。「台社」的發行人,台北紫藤廬茶館的老板周渝先生,也是多年來「台社」的熱心支持者,過去每個月「台社」的編委會,都是在他的茶館中免費「闢室」開會。
(註3.)「台社」在今年年初開了一個「七周年」的研討會,「七周年」大概是今天編委會的算法,我並不清楚。從去年(九四)春天開始,因為總總原因,我已不再參加編委會,並淡出(或說退出)「台社」。
(註4.)除了賀端蕃外,當時也找了吳乃德等人加入陣營中。在「台社」的初期發展過程中,我們也曾向幾位台獨色彩頗厚的學術份子邀稿、或邀請為編輯顧問等。
(註5.)關於「國家台獨」與「人民台獨」(這是我的認同)的區分意義,請見我「走出神聖家族」一文。關於所謂“台灣話",應該至少有四種或更多到十幾種的看法,請見我「寬廣大道上的台灣官北話」一文,其中我希望特別強調,一般所謂的“台灣話",在今天似更好以「台灣鶴佬/福佬話」來稱呼,而一般所謂的“台灣國語"能更好以「台灣官北話」來稱呼。二文均收在我的知識、權力與女人一書中(自立,1993)。
(註6.)新新聞,409期,九五年一月八日出刊,謝金蓉寫的"自由主義的空氣在愈自由化的台滑愈稀薄",PP.81-83。

2009年2月15日 星期日

3/15 讀書會公告

  1. 時間:3/15 Sun 14:00
  2. 主題:黨外民主運動
  3. 閱讀書目:
  • 王振寰 (1989) 台灣的政治轉型與反對運動。台灣社會研究季刊 2(1): 71-116。
  • 林佳龍 (1989) 威權侍從政體下的台灣反對運動——民進黨社會基礎的政治解釋。台灣社會研究季刊 2(1): 117-144。
  • 吳乃德 (1989) 搜尋民主化的動力——兼談民主轉型的研究取向。台灣社會研究季刊 2(1): 145-161。
  • 王甫昌 (1996) 台灣反對運動的共識動員:一九七九至一九八九兩次挑戰高峰的比較。台灣政治學刊 1: 129-209。
  • 湯志傑 (2006) 重探台灣政體轉型:如何看待1970年代國民黨政權的「正當化」。台灣社會學 12: 141-190。

2009年2月14日 星期六

王甫昌 (2001) 民族想像、族群意識與歷史:「認識台灣」教科書爭議風波的內容與脈絡分析

台灣史研究 8(2): 145-208。

研究目的:釐清《認識台灣》教科書爭議風波所突顯的民族想像、族群意識,與歷史記憶之間的關係。

本文具體提問:
  • 為何歷史教科書的爭議在一九九○年代後期發生?造成這種衝突的社會條件是什麼?
  • 為何爭議內容除了包括檢討台灣與中國的歷史關係外,也包括了對於日本統治時期歷史的爭論?
  • 為何民族想像爭議會扯上歷史詮釋爭議?
  • 為何關於歷史的爭議和族群的議題糾纏不清?

本文論點:《認識台灣》爭議的意義在於不同史觀提出及爭奪進入代表國家歷史詮釋立場的教科書中,而這樣的爭議必須放到「中國意識」與「台灣意識」之間長期對抗脈絡中,才能夠理解其發生時機及具體爭議內容。王甫昌認為對於未來的期望(統獨立場)影響到對於過去的選擇與呈現(中國與台灣的關係、日本統治的評價)。而參與爭議民眾的心理基礎在於擔心自己族群文化與歷史記憶的滅絕。

內容摘要:
1997/6/3 李慶華「國中《認識台灣》教科書內容是否妥當」公聽會,對教科書的質疑包括四個方向:(1)台灣與中國的歷史關係;(2)台灣與日本的歷史關係;(3)台獨(一般的討論並沒有大力呼應李慶華對於教科書將台灣視為一個國家的質疑);(4)李登輝的功過。(153-154)


本文將「中國意識」與「台灣意識」定義為戰後台灣社會中所發展出來、具有現代社會中民族想像(national imagination)意涵及對抗性作用的兩種政治意識型態。此定義特點在於(1)突顯戰後的政治與社會脈絡;(2)排除沒有政治意涵的鄉土意識;(3)強調這兩種意識做為群體之間「對抗論述」政治性格。

為何一九八○年代以後才出現對於「大中國史觀」的挑戰?分成四個時期討論:

一九七○以前中國意識全面優勢。官方全面控制文化語言政策、意識型態生產工具,又有國際政治情勢的配合,導致戰後出生的本省第二代在歷史記憶、經驗和語言文化上,與父母的斷裂。

一九七○外交挫敗下台灣意識萌芽。外部衝擊的情況下出現政治改革與民主化的訴求,但其中隱含的「台灣意識」,缺乏一套以台灣為主體的歷史、文化論述,也沒有追求政治上獨立自主的目標,而只是在既有體制中要求族群平等,因此不算是有民族主義意涵的「台灣意識」。而政府則以「推行國語運動」加以制衡,並且以中國民族主義的國難訴求將本土意識刻畫為分化團結、與台獨勾結的「地域意識」

一九八○年代台灣意識崛起。美麗島事件以及政府多起重大錯誤,使得更多人接受改革的重要性。美麗島事件之後,激進理念逐漸浮現,反對陣營開始提出台灣民族主義,與民主訴求相結合。

在這樣政治環境及理念推動下,「台灣主體意識」逐漸成為民間文化活動及學術活動新的發展方向。一九八○年代初期,台灣文化界與知識界對於所謂「台灣結」與「中國結」的討論,由文學領域,延伸到其它領域(包括歷史和社會科學),說明了台灣意識崛起、與中國意識逐漸形成分庭抗禮之趨勢。戰後出生的第二代知識份子及一般民眾,為了對成長環境有更多瞭解,開始試圖瞭解過去長期被忽略的台灣歷史及台灣文化。這個轉變清楚地反映在此一時期, 台灣歷史研究及書籍的大量增加之上。(167)


台灣意識高漲,除了引發執政者及保守中國民族主義者的反應外,也造成民主運動陣營內部辯論與分裂。雖然民主運動陣營中,對於應該多瞭解台灣歷史有共識,但是一旦牽涉到歷史歷史內容應該如何定位或書寫的實質討論時,因為不同族群歷史經驗的差異,就比較沒有共識,甚至引起很多爭議。(171)


《夏潮》集團成員站在反帝國主義及反殖民主義立場上,完全無法接受台灣人肯定日本殖民統治史觀。因此,除了一貫強調台灣人抗日以外,《夏潮》也致力揭露日本殖民政府歧視、鎮壓或屠殺台灣人民的史實事蹟、及闡述殖民政府各種建設背後剝削的意圖與本質。同時,為了反制肯定日治成績的說法,《夏潮》集團也特別強調清朝統治台灣末期的建設。……對於日本統治時期應該如何定位的歷史觀點論戰,因為主要發生在黨外不同團體(本土派與中國左派)之間,在主流媒體刻意忽視、以及被黨外發展路線之爭蓋過的狀況下,並沒有在一般民眾之間引起太大注意與迴響。但是這個論戰培養出一批反對台灣意識肯定日治的學者,以及一套反對論述。直到《認識台灣》教科書爭議事件中,這個議題才因為不同因素配合再度被提起,受到廣泛注意。(172-173)

一九九○年代:台灣意識與中國意識對抗(教科書爭議的背景因素)。國會全面改選、省市長開放民選、總統直選等重大政治變革,最重要的意義在於政治本土化或台灣化的實現,使「中國意識」對於台灣和中國政治關連的宣稱和現實情況越來越脫節。「一個中國」逐漸變成未來目標而非現狀的認知與描述。台灣意識由文化或地方認同的層次,升到民族主義的政治層次。而外省人較不願意接受台獨的原因,在於害怕自己的文化與歷史記憶不被尊重。因此民族想像與族群扣連在一起。(173-175)


戰後第二代對台灣的過去所採取之立場,與第一代外省人的中國意識(親中、反日)想法、以及第一代本省人在二二八事件之後之台灣意識(反中)、親日想法,都有明顯差異。他們以台灣為主體,重新去思考台灣和中國、與日本的歷史關係。因此,對於台灣歷史上各個統治政權對於台灣的貢獻和影響,也形成了不同於前一世代之評價與對待立場……企圖比較「客觀」地評價台灣與中國的歷史淵源,以及日本統治台灣基礎建設。(177-178)(但是王甫昌似乎認為第二代的本省人,又比第二代外省人更能夠放下「歷史包袱」,見圖四)


本文統計1971-1999以台灣為主題的282篇碩士論文,發現以清朝為主題的比例不斷下降(七○年代64%,八○年代43%,九○年代18%),而日本統治時期為主體則不斷上升(七○年代12%,八○年代28%,九○年代30%)。王甫昌認為「台灣史碩士論文中,比較傾向台灣意識之研究(特別是)對於日本統治時期的研究,在一九八○年代就已經開始大量增加,其中相當高比例的研究者是第二代本省人。而第一代本省人是在一九九○年代以後,才將他們的集體記憶注入台灣歷史的公共討論中。」(178-180)


教科書爭議事件,造成第一代本省人紛紛在報紙上投書,表達對於日本統治時期的集體記憶,以及在二二八事件前後對於中國統治者的失望。(186-187)


在這樣的爭論中,「歷史」是爭議雙方用於合理化自己對於台灣「未來」主張之重要根據。無論是主張「與中國統一」或「台灣獨立」的陣營當中,都有人透過對台灣和中國(甚至和日本)歷史關連之詮釋,來闡述主張的合理性、以及攻擊對手。他們認為自己對於國家未來主張之正當性,是來自歷史事實的自然推衍。(188-189)


在戰後台灣社會中,中國意識與台灣意識都是以同質化做為政策導向的訴求,在同質化政策導向下,弱勢者擔心自己的歷史記憶或文化將不會受到優勢者尊重,甚至將面臨消失之命運。……這種追求保存我族群文化認同之動機,正是吸引一般人參與族群衝突的主要原因。(190)

王甫昌 (1997) 台灣民主政治與族群政治的衝突

見游盈隆編,民主的鞏固或崩潰:台灣二十一世紀的挑戰,頁143-155。台北:月旦。

1980年代以來台灣面臨的是民主化(國會全面改選、省市長選舉、總統直選)與本土化(打破外省人壟斷中央政治的結構)同時出現的轉變。(133-134)

一方面,「民主化」做為一種新的社會權力分配規範,及一種新的社會生活實踐準則,不斷地衝擊著台灣傳統的社會結構及政治文化,和在這樣的結構及文化下行動的人們;人們開始接受民主的制度、規範、及技術的洗禮。另一方面,「本土化」做為一種由民主的理念衍生出來的實際政治訴求,卻逐漸將台灣的社會導向一套不同的、甚至是和「民主政治」相矛盾的政治運作邏輯中。而在本土化的政治訴求背後,更潛藏著台灣民族主義做為政治對抗的意識形態基礎。(135)

民主國家在政治制度的設計上,有其個人主義的意識形態:由於個人屬於不同的團體,所以在不同的議題上將採取不同的立場,因此社會中沒有永遠的多數(或執政黨)、或永遠的少數(或在野黨)。否則,多數決的民主決策程序將成為「多數專制」,少數的意見、需要、及立場將不會受到尊重、也不會在例行的決策中被考慮。換言之,為了確保成員的整體利益,社會中成員的各種不停的身份或利益,必須是相互交割的(crosscutting),而不能是完全相互重疊的(coinciding);因為身份的重疊將有利於造成永遠的多數或永遠的少數。(137)

族群做為一種社會群體組織的原則,是以「共同的來源」(祖先)做為決定成員範圍的核心元素。……對於個人來說「共同來源」的內容滿足了一個社會心理功能:它回答了「我們是誰?」這個重要的身份認同的問題,它也為整個群體現在所處的(尤其是「不利」)情境提供了一個歷史傳承的定位與詮釋。除了為個人或群體提供了一個身份認同的對象以外,它往往也同時界定了相對於「我們」的「他們」(外人)是誰。而所有可以用來界定或區分「我們」及「他們」的文化事物、象徵符號,及因為企圖爭奪或保護這些文化的事物及象徵符號而產生的社會行動或衝突,都是屬於「族群現象」的範疇。(139-140)

在一個族群分歧嚴重的社會中,族群身份的主導性及不可變性、如果再加上族群人口比例有一定的差距,人口比例較大的族群將很容易在一般民主決策的程序下,形成一個永遠的多數。更重要的是,由於族群認同或尊嚴這一類情感性的利益具有完整不可分割、無可妥協、甚至是相互排斥特性,它們也不適合透過一般民主的多數決程序來決定,因為它違反了「多數尊重少數」的民主精神。(141)

國民黨的獨裁統治使得外省人在中央政治上一直有其優勢,這也……擴散到其他的社會或文化層面,使得外省人在台灣形成一個獨特的群體:人數雖少,但是有足夠的能力將自己的文化、認同、政治意識形態界定為台灣社會中主導的意識形態,而且運用國家的力量,強制其他的群體去接受它們。相對的,本省人不僅在政治權力上受到不平等的待遇,連群體的光榮或尊嚴也在強勢政治力量的介入及界定下受到污名化……。(143)

整個國民黨的文化政策,主要的目的其實是要將台灣人「同化」(其實是單方向的「教化」)成中國人。這些建立同質性文化的企圖,在各項以民族主義為名所推動的文化活動中展露無遺。(144)

對一般本省籍的民眾來說,「國會全面改選」的訴求固然提供了一個「打倒不公義」的說辭及理由去合理化其政治支持的行為,但它畢竟和個人的直接利益較無關連;比較打動他們的,或許反而是這些爭取族群光榮及尊嚴的訴求。民進黨在一九八六年到一九八九年期間所發動的群眾運動,不論是在訴求外顯內容或是活動進行方式中所內隱脈絡,都不斷的在傳遞這些民族主義的意識形態及信息。(145)

不論民進黨如何解釋,多數外省人仍然認為在台灣民族主義所欲建立的「台灣共和國」中,台灣人的光榮及尊嚴,相當程度是建立在對於外省人族群光榮及尊嚴的打壓之上。換言之,這可能會是另一個族群之間污名化的過程。外省人的危機感被國民黨吸收,做為抵抗台灣全面民主化的工具。(145-146)

……由於在現有的民主政治制度下,確保或維護族群光榮的唯一途徑是優勢的政治權力,在人數上不可能構成優勢政治權力的前提下,一個可行的做法是採取抗拒「完全民主」的策略。這也頗能夠說明,為何中國新黨可以用「保衛中華民國」、「反對台獨」的訴求,很快的就吸引了大量的外省人的支持。相對的來說,同樣是人數上居於絕對劣勢的本省客家人,因為過去在台灣的族群關係中和本省閩南人同屬政治及文化上的弱勢族群,他們對於完全民主的程序,就比較不會認為將對族群權利造成威脅,因而沒有同樣強度的抗拒。(147)(但是根據王甫昌在《當代台灣社會的族群想像》的看法,客家人族群意識就是針對本省人而興起嗎?)

和族群現象相關的「國家認同」與「台灣前途問題」不應該在未經群體協商凝聚共識之前,就以公民投票方式進行對決。公民投票不應該做為拒絕協商與對話的擋箭牌。(149)

2009年2月13日 星期五

王甫昌(2003),《當代台灣社會的族群想像》與(2001),〈台灣族群通婚與族群關係再探〉

壹、摘要

一、王甫昌(2003),《當代台灣社會的族群想像》。台北:學群出版社。

  王甫昌在《當代台灣社會的族群想像》開頭即說明,在當代台灣,「族群」無疑是最具爭議性的話題之一(p.v),並認為人們受到政治因素的影響,而無法對於族群議題有理性的探究,所以其試圖整理過去所寫的相關文章、2000年全國「高中生人文及社會科學營」上課時的演講內容以及一些新觀點,撰寫出《當代台灣社會的族群想像》一書,希望能夠透過本書的論述,讓讀者能擁有一個理解「族群」現象的新觀點。
  首先,王甫昌在《當代台灣社會的族群想像》中,論述當代台灣社會的族群議題時,其文章架構可分為二部分:第一部分是針對族群與族群認同的理論介紹。在此部分,王甫昌認為族群是一個相當新的觀念,在人類歷史裡面,還出現不到兩百年(p.21),在台灣社會則是從1980年代以後才開始被廣泛應用 (p.3)。而王甫昌認為族群並非是團體,應該是當代社會中的一種人群分類想像,而沒有清楚的團體界線(p.vii),此外族群是弱勢者提出來的人類分群方式,主要目的是爭取合理的政經社會待遇與歷史文化的平等尊重(p.14-17),其族群意識的形成可以分為差異認知、不平等認知、集體行動必要性認知等三個階段(p.14-17),並希望透過族群意識的凝結與形成,來喚起國家應保障不同文化群體成員在政治、經濟、社會與文化機會上的均等義務之意識(p.88-89)。
  本書第二部份是以前述理論來分析台灣社會內部族群想像的起源與歧異性,並透過歷史角度與社會結構觀察,將台灣的族群分為原住民、客家人、閩南人、外省人四類,並認為這四個類屬的區分,是由三種相對性的族群類屬區分構成,因此根據其歧異與紛爭之因素可分為原住民與漢人、閩南與客家人、本省人與外省人之族群爭議(p.56)三部分,並提出從「對抗性族群」到「四大(多元)族群」的解釋角度,其亦是全書討論篇幅最多部份,不過此部份的各章討論內容仍然是以述幾點看法做為鋪陳架構。此外王甫昌在自序中提問道「為什麼在一個講求個人成就、身份多元化、且個人社會地位與地理位置極端流動的現代社會中,族群仍有如此大的影響力」(p.vii),在本部份也得到進一步回答。其認為在傳統歸屬性團體(如家族)漸漸失去重要性時,新的成就性團體(如社團)又無法滿足個人最深沉的歸屬性需求的情況下,族群就是一個理想的新興替代單位(p.50),而這也成為族群意識之討論興起的原因。
  透過此二部份的討論,王甫昌在文末再度提到,族群運動只是發動與促成族群變遷的機制,其自有其歷史起源與社會動能,一旦族群運動出現後,族群想像將會成為社會中最重一的人群分類方法之一(p.172)。

二、王甫昌(2001),〈台灣族群通婚與族群關係再探〉,收錄於劉兆佳、尹寶珊、李明堃、黃紹倫主編,《社會轉型與文化變貌:華人社會的比較》,頁393-430,香港:香港中文大學香港亞太研究所。

  讀完本篇文章後,由於我對於族群接觸對於族群融合影響比較有興趣,所以我挑了王甫昌在2001年撰寫的〈台灣族群通婚與族群關係再探〉做第二篇文章。
  王甫昌(1993,1994)過去就曾經對於台灣族群通婚發生的原因、形式以及族群通婚對於族群政治態度的影響,進行初步的探討,而撰寫了〈族群通婚的後果:省籍通婚對於族群同化的影響〉、〈光復後台灣漢人族群通婚的原因與形式初探〉。這兩篇文章主要是根據1992年所蒐集的調查資料分析所撰寫。王甫昌認為基於人口結構的因素(1949年以後移入的外省人男女比例不均衡),而造成相當程度的省籍通婚,但是這些通婚對於族群融合的影響只有單方向,亦即只有對於本省人有明顯的影響。所以族群通婚有促進族群融合的作用,主要也是因為本省人之中的通婚者接受了中國文化及中國人的認同,但是外省人的通婚者對於文化與認同的接受程度和內婚者並無差異。但是當台灣社會經歷過九十年代的族群政治的變遷、本土化意識抬頭、統獨爭議的檯面化等重大的政治社會變遷過程之後,父母通婚與本人通婚以及具有本土語言能力的通婚子女,是否在政治態度上和初級關係當中完全沒有通婚經驗的人開始有所差別,而這項問題不僅是許多人好奇的問題,也是引起王甫昌撰寫本文的最初研究動機(p.395-396)。
  鑑此,〈台灣族群通婚與族群關係再探〉之研究目的有以下三項:(一)希望能了解台灣社會目前族群通婚的情況;(二)透過以通婚這種比較親密的初級關係接觸之探討,希望能進一步瞭解族群通婚是否有助於化解除族群之間的隔閡;(三)希望透過經驗資料分析得到的結果,能夠在理論的層次上去討論「族群通婚」作為台灣社會中族群融合的社會指標的潛力或限制。本文的分析資料是來自於1998-1999年所執行的「台灣族群關係的社會基礎調查研究」。而1998-1999年的研究不僅是延續1994年「台灣地區社會意向調查」,也是一項根據不同時間點,針對族群問題所做的比較研究(p.396)。
  經過統計分析後,王甫昌發現此次調查結果顯示,通婚型態已經漸漸擺脫過去強勢族群男性單方向娶弱勢族群女性的型態,並將該項研究計畫結果分為以下兩部分論述:第一部分是「台灣族群通婚的情形」。該部份主要是將受訪者的家人(包含父母兄弟姊妹)通婚情形做基本描述,研究結果發現台灣族群比例最高的本省閩南人將近三分之二(65.7%)比例是內婚;其次是原住民(41.2%);本省客家人是17.8%;外省人只有12.4%比例是完全內婚。但有趣的是,在通婚的類屬中,族群分布的順序卻剛好與其完全相反,因此王甫昌排除未婚者與無已婚兄弟姊妹的樣本後,進一步發現(p.406):(一)原住民和漢人之間仍有相當的社會距離;(二)從漢人當中的族群通婚率,可以反應族群人口比例對於通婚率的影響,此外族群通婚與教育程度之間有明顯的正相關,而年齡則是與通婚成反比,但受限於不同世代初婚年齡有所差異的干擾變項影響,對於最年輕年齡層組之通婚傾向仍有待觀察。
  第二部份是「台灣族群通婚與族群關係」。王甫昌在該部份進一步回答道,在高比例的族群通婚的狀況下,族群通婚是否對於目前台灣社會中,族群之間的緊張關係形成一個緩衝的機制或作用。其分析方法是採用各種不同通婚程度的群體對於其他族群的態度,以及和族群密切相關的議題上是否有顯著的差別,並透過與族群關係有關的指標,包括自我認同為台灣人或中國人的對比上、對於不同族群語言優美性的相對評價、容易引起不同族群之間爭議的特殊歷史事件是否值得紀念、不同族群背景的人對於三個主要族群(閩南、客家、外省)的人「愛台灣」的程度的評價,不同族群的語言流利程度的自我判斷等五項指標(p.410-417)。
研究結果發現(一)族群通婚和閩南人的「自我認同」仍然有關連;(二)閩南人的族群通婚和認為「閩南語比國語優美」、「閩南語比客家話優美」、及「八年抗戰」值得紀念的程度無顯著相關,其差異因素除了客家話的流利程度外,事後檢定的差異是出現在「一種通婚」以及「兩種通婚或三種通婚」兩大類屬之間,也就是其發生通婚因素多是閩南受訪者的兄弟姊妹有人通婚,父母親通婚的情況不多。由此可得知,閩南受訪者本人的通婚似乎是族群通婚發生影響的主要機制或過程,但如果與十年前相比,閩南人族群通婚與對於族群相關議題的立場或態度的關聯降低許多。許多過去與內婚者和通婚者有明顯差異的想法,現在已經沒有差異或差異程度降低了;(三)族群通婚對於客家人只有「客家語比閩南語優美」略有差異,其餘皆未達到統計顯著水平(p.417-421)。
  綜合上述,王甫昌認為此次研究調查結果顯示,族群通婚已經擺脫過去單方向的影響模式,亦即只對於本省人有影響,對於外省人沒有影響的結果已經轉變為,對於本省人(特別是客家人)的影響力下降,但是對於外省人影響則在增加;此外王甫昌也提到,由於受到政治人物挑撥以及大眾媒體的族群政治分類意識影響,使得族群通婚的家庭成員在家庭裡面,比較容易碰上面對家庭內的族群爭議情況(p.421-429)。

貳、提問
1、因為我對於這個議題不是很熟悉,但是閱讀過程,有一些不是很清楚的地方,所以想要聽聽大家的想法與意見:
(a)王甫昌在文中提及「…族群並非是團體,應該是當代社會中的一種人群分類想像,而沒有清楚的團體界線(p.vii),此外族群是弱勢者提出來的人類分群方式,主要目的是爭取合理的政經社會待遇與歷史文化的平等尊重(p.14-17)…」。那麼優勢者是否就不會有族群想像呢?
(b)承上,想要進一步比較王甫昌老師區分族群、種族、民族三者的論述框架,以及其他與王持不同意見學者對此的論述框架,而他們的論述又分別是否有不周全或瑕疵之處。
2.在族群、種族、民族的議題討論完後,我想進一步問的是:許多學者在討論台灣歷史時,會把台灣作為一個移民社會,並從漢人成為主導支配族群的歷史影響現代人口組成,來看台灣人口的族群與種族的組成,而王甫昌在討論台灣社會的族群時亦是如此,比方說,在其作品中,其皆詳細談到台灣四大族群界線起源與分化,而這些遷移歷史也徹底影響台灣族群關係的本質…等等。但是近年來也有許多新移民加入我們的族群地圖(截至2008年10月底時,其人數已經有411,315人),所以當我們在論述台灣族群時,是否應該也要將新移民加入我們的族群地圖,或是不應該加入台灣族群的論述呢?

参、参考書目
王甫昌(1993),〈族群通婚的後果:省籍通婚對於族群同化的影響〉,《人文及社會科學集刊》,6(1): 231-267。
王甫昌(1994),〈光復後台灣漢人族群通婚的原因與形式初探〉,《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集刊》,76: 43-96。
王甫昌(2003),《當代台灣社會的族群想像》。台北:學群出版社。
王甫昌(2001),〈台灣族群通婚與族群關係再探〉,收錄於劉兆佳、尹寶珊、李明堃、黃紹倫主編,《社會轉型與文化變貌:華人社會的比較》,頁393-430,香港:香港中文大學香港亞太研究所。

2009年2月10日 星期二

王甫昌 (2008) 由若隱若現到大鳴大放——台灣社會學中族群研究的崛起

見謝國雄編,群學爭鳴:台灣社會學發展史,1945-2005。台北:群學。

1971年創立的《中國社會學刊》中討論「族群」的文章,其定義與現在大不相同。「族群」只有少數學者使用,且適用範圍僅指原住民九族之下的分群(衛惠林),或是原住民九族之一(李亦園)。漢人的本省人與外省人並不歸為族群。(450-451)

台灣社會學的族群研究在1980年中期前後,發生兩項重要的轉變:(1)新的研究主題(本省、外省之間的隔閡與互動);(2)新的分析概念及分析工具(弱勢族群、宰制與支配、偏見、歧視)(450)

一個相當能夠凸顯1987年前後社會學研究者對於「族群」的概念使用之變化的例證,是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的社會學研究者,分別在1986年與1988年出版的兩套(各兩冊)關於台灣社會變遷的論文集專書中,「族群」概念使用方式上的細膩變化。(451)

1986年的書中,雖然有九篇論文提到「族群」或「省籍」做為背景討論或變項之一,但是它們都不是論文的研究主題。……相對的,1988年的書中,則出現了蔡淑鈴以山地、閩客及外省(此四大族群的分類尚未成為研究者的共識)在社會地位取得上的「族群差異」為研究主題的論文。(453)

由以上四個(團體互動、社會問題、政治社會學、階層)與族群關係相關連的研究主題來看,顯然在台灣社會學研究中,1987年以前,幾乎是沒有論文以「省籍議題」做為研究主題。但是,上述的分析中也發現,「省籍」議題在1987年之前並非完全缺席。(461)

幾種隱晦處理省籍問題的方式:(1)以「重要社會背景變數」出現;(2)納入不同學科中對於相關問題的處理;(3)在學院或正式學術論文的場域討論。(465)

1987年3月,黃煌雄與吳淑珍對於省籍歧視的質詢,引發一連串的社會效應。
1987年7月1日,遠見雜誌以「省籍是問題」做為封面主題。
1987/8/22-8/24,「中國結、台灣結」研討會(張茂桂、蕭新煌在論文中,首度將本省人與外省人界定為不同族群)
1987/8/28-8/30,蔡淑鈴發表以漢人之間族群差異為題的正式社會學論文。(469-471)

讀者或許會認為,相對於真實世界中的事件與變化,社會學中出現「族群研究」之轉變,充其量只是茶壺裡的風暴,其社會意義與重要性有限。但是,本文將指出,這個轉變不僅僅對於台灣社會學發展有重要意義,更對後來台灣社會中族群關係發展也發生了相當的反饋作用。(474)

過去台灣社會學沒有族群研究的原因:(1)認為本省與外省之間都屬於同一民族或族群,並以「地域觀念」駁斥省籍問題;(2)結構功能論的觀點視「地域意識」為前現代傳統社會的殘餘。

……主導性的觀點認為:過去不同地域及歷史經驗造成的「省籍差異」,早在戰後三十多年來水乳交融得「省籍融合」(通婚、交友、共學、共事)中消失殆盡。在這兩項認知的前提下,記系強調省籍差異被認為是別有用心的政治行動,將會造成挑撥社會矛盾、破壞社會團結的後果;這也呼應了過去台灣社會學者認為省籍問題是政治問題所以不去觸碰的看法。這種看法背後有西方(特別是美國)1960年代盛行的「結構功能論」做為理論基礎。(485)

使得社會學者逐漸得以將省籍差異做為研究問題的原因:(1)政治環境的變化及黨外環境的挑戰;(2)外省籍第二代對於參政權利受限的不滿;(3)出現評價省籍分配公平性的新概念;(4)西方族群研究的取向轉變;(5)新生代社會學者的投入。

以西方在1970年代以後的主要使用方式來看,族群概念所指涉的,通常是自認為處於弱勢位置的「族群」,因為其文化身份而受到優勢族群的歧視與偏見對待下,基於現代國家公民權的概念,要求平等對待。因此,族群的概念基本上是弱勢者在反抗時,用時(重新)理解自己與其他文化群體的關係的理念。(505)

由「省籍問題」到「族群關係」,不僅只是名詞或概念的轉換而已,更意味著理解群體之間文化差異的意義,以及應該如何對待這些差異的想法之轉變。因此。當行動者以「族群」來自我界定時,通常也就定義了具有不對_稱權力關係的「優勢族群」(他者)。這種自我界定不僅是一種自我認識的方式,同時也提出了一些改變這種不對稱結構的集體行動目標及方向。同樣的,當台灣的社會學研究者以族群的概念來討論「省籍問題」時,同樣也是反映或對應了社會中一般人對於這個現象理解觀點的轉變。(509)

這個概念(族群)的重要性,有相當程度是來自於它做為一個新的人群社會關係的組織原則與價值觀念,在1980年代台灣社會發生最重要變遷過程中,因為對於舊有的政治意識形態原則與人群分類概念(特別是民族主義意識形態)提出了一個有力的替代性概念與挑戰,而扮演了重要的角色。(512)

王甫昌 (2008) 族群政治議題在台灣民主轉型中的角色。

台灣民主季刊 5(2): 89-140。

引用Schumpeter與Huntington,認為台灣在1996年的總統直選後,已經具備民主制度的形式要件,完成民主化轉型。(90)

目前台灣民主化轉型的解釋中,對於幾乎是同時發生的「民主化轉型」與「_族群議題公共化」兩者之間的關係,絕大多數認為:沒有因果關係,或是「民主化是因、族群政治是果」。本文認為目前這些解釋低估了「族群」的概念或議題,在台灣民主化轉型中可能有更積極的作用。……本文將提出不同的看法:「族群」概念出現所帶來的觀念轉化,是台灣民主化轉型過程中最重要的轉變—「國會全面改選」,能夠發生的重要原因之一。(91-91)

王振寰根據O'Donnel與Schmiter,認為1986年以後國民黨進行的改革是自由化而非民主化。林佳龍亦引用Linz與Stepan,將轉型過程區分為1986-1990(國是會議)自由化;1990-1996(總統直選)民主化;1996之後則為「民主鞏固」。(92-93)

過去研究者在解釋台灣民主轉型時,主要採用的理論觀點是強調政治精英之間競爭與互動的「政治過程論」。相對於「結構論」所注意的民主化之社會與經濟條件,「政治過程論」強調民主化發生的過程和機制。(93)

過去解釋台灣民主化的研究中,大多將解釋停留在描述或說明在這些情勢下,政治精英之間實際的政治互動過程,而沒有去追問更深層的問題:在這樣的政治過程(蔣經國)被迫採取「自由化」改革,以及李登輝必須而且成功的推動「民主化」改革)能夠發生的條件為何能夠出現。……如果沒有解釋這些「發生條件」如何產生,上述的解釋只是說明了台灣_的民主化轉型是「如何」進行的,而未能對民主轉型「為何」能夠發生,提供完整的解釋。(95)

在「政治過程論」的理論取向下,解釋台灣民主轉型的主要「變數」是大環境的變化、或是精英行動或政治聯盟策略在不同情境下的改變。這個「省籍不平等眾人皆知」的假設在政治精英間或許是成立的,但是,對於沒有直接參與政治的一般民眾來說,這個假設卻不一定成立。(96)

引用吳乃德與施正鋒討論族群政治的理論架構:不論是「族群意識」或是「族群集體認同」,都是指定族群對於自身處在不平等的結構位置的集體體認,_而產生的政治意識_或認同。但認為在1980年代以前,多數的本省籍民眾並不接受「本省人弱勢族群」的說法(從黨外候選人得票率在三成以下,以及「社會變遷調查」中民眾認為本省人的社會影響外省人的調查結果中,得到如此的觀察)(96-99)

上述這些現象顯現了1980年代以前,本省籍的反對精英和一般民眾之間在「族群政治意識」或「政治化的族群認同」上的巨大落差。前述吳乃德與施正鋒的族群政治意識理論中,所提到的族群意識或認同由「族群文化差異」發展到「族群不平等認知」或是集體的「相對剝奪感」,在一般民眾間,顯然不是個簡單的過程,而是需要被解釋的重要變數。(99)

本省閩南人在1984年,只有20.2%的受訪者認為外省人的影響力比較大,但到了1994年卻升高為66.1%。而1994年國會已經全面改選,台灣省長及北高市長也即將選舉。這說明了:現實中的不平等結構,如果沒有經過適當的集體詮釋,不必然能夠直接被轉化為主觀的不滿或相對剝奪感。如果本省籍民眾族群意識的增長,是導致台灣民主化過程中,政治精英得以採取不同領導或行動策略的重要因素,……那麼本省籍民眾為何有此轉變,本身就是需要被解釋的重要課題。(102)

過去台灣民主轉型的解釋比較忽略了對一般民眾來說可能更有意義的「說理」面向。如果由精英以「說理」動員一般民眾的角度,重新檢視台灣民主化的挑戰,可能會因為提出不同的問題而得到不同的答案。(103)

絕大多數本省籍民眾在1980年代中期以前,在「本省人弱勢族群意識」的接受程度上,和少數本省籍政治反對精英有重大落差的原因:第一個原因在性質上屬於政治精英用於合理化「外省—中央/本省—地方」的暫時性政治安排的政治合法性論述;主要是奠基於「中國國家想向」(遷台的中央政府代表全中國)及動員戡亂的「非常時期」論述。第二個因素則是不利於類似「省籍政治歧視」這樣的現代性政治想像或動員的傳統社會人際關係及政治取向。第三個因素則是統治者將「省籍」因素排除在實際的選舉過程之外的具體策略(讓本省人優先參加地方層次的政治)。這些因素的存在與互動,共同形成了一個讓「本省人弱勢族群意識」不容易在本省籍民眾之間形成、擴散、進而成為政治行動中重要考量因素之環境,也間接合理化了被本省籍反對精英認為「省籍歧視」或「省籍不平等」的政治結構,也使得國民黨政府能夠繼續拖延或抗拒完全的民主化改革。(107)

1970年代以後的轉變:戰後新生代的民主化訴求(107-114)

儘管有組成份子(知識份子開始參與)與組織形態(脫離傳統社會關係試圖連結全台灣的「黨外」)的差異,1970年代的政治反對運動,在挑戰理念上和過去老一輩的地方性黨外政治人物差異並不大。……除了要求保障基本人權、解除戒嚴、開放黨禁等等過去的訴求外,也已經公開提出了「全面改選中央民意代表」。但是,他們當時並沒有公開而直接的挑戰更高層的國家定位與非常時期假設。當時「中央民意代表全面改選」的訴求,至少就公開提出的部分來說,主要被討論的是「世代」之間政治代表權差異的問題,而不是1980年代中期以後被比較討論的「省籍」或「族群」政治代表性不平等的問題。(108-109)

不但如此,反對陣營此時在言論與主張上,雖然已經漸漸出現一些剛萌芽的台灣主體意識,但是在公開言論中,似乎仍然無法完全揚棄「中國意識」。(110)

……就「說理」的面向來說,台灣民主化訴求最困難的挑戰,其實是「非常時期」背後以全中國為範圍的國家想像。……反對陣營所要求的大幅度民主化改革(特別是國會全面改選、或總統直選),似乎是將台灣當成一個「國家」來思考,在當時可能被許多民眾認為是超過合理範圍的要求。(113)

在1980年代以前,反對陣營追求「民主化」下的「省籍平等」之「族群政治」訴求,相當程度被國民黨政府以「中國意識」、「民族團結」、「社會安定」的反制論述所主導而移轉。不但絕大多數外省人接受「中國意識」,大多數的本省人也認可這樣的國家定位。他們對於「省籍問題」的看法,也因此連帶受到影響:他們大多數不認為台灣人受到國民黨政府的歧視,甚至接受談論省籍問題是挑撥民族團結,不利社會安定的說法。(113)

「國家定位」議題,漸漸成為反對陣營在1980年代以後挑戰國民黨的重點。……新潮流辦公室在1984年前後出版的《到獨立之路:新潮流與台灣獨立》,應該是黨外書籍中,最早討論「台灣獨立」議題的著作。(115)

本文特別公開主張(出版書籍、雜誌、國會質詢、選舉政見),是針對上述「一般民眾如何被說服」的問題意識而產生的論點。(116)

國民黨遷台後政治制度與安排,特別是在中央級政府制度設計上,不僅剝奪了台灣省民參與中央政府政治的權利,引起黨外精英長期的抗議外,也剝奪了少數權貴之外,多數外省籍一般民眾的參政權。(117)

關於誰才是弱勢者的論辯與爭議,顯現了台灣社會中長期以來即存在著兩種針鋒相對的「弱勢族群」論述:本土反對陣營所強調的本省籍在政治上及文化上居於弱勢的論述,以及外省籍(特別是第二代)強調外省人在政治上及經濟上是弱勢者的論述。(119)

吳淑珍於1987/3/25在立法院提出「國民黨歧視本省人」的質詢,涉及三項觀念的改變:(1)社會體系範圍之界定,以台灣做為完整的想像;(2)外省籍人士不再是各省在台灣的代表,而是台灣社會中公民的一部份(中國省籍到台灣族群);(3)公平與否應以社會團體人口比例來衡量。(120-121)

由這個質詢所引發的「省籍問題」討論被高度公共化,上述這套新的評價省籍公平標準的不同元素,也因為被大量討論,而漸漸為一般人所熟知。……這些過去只有少數政治精英或學術工作者知悉或關切的「事實」,也跟著這些討論的公共化,進入一般人對生活世界的意識中。(122)

……1980年代末期以後,台灣政治場域中也出現了一項過去沒有的狀況及條件:本省籍與外省籍候選人大規模地在選舉中進行實質的競爭。「省籍」的族群因素在選舉過程中的作用,不再只是背景或動機,也成為選舉動員的手段。過去外省籍(尤其是眷村)的選票,在少有外省籍候選人的狀況下,經常被國民黨動員來支持同黨籍的本省籍候選人,現在可以轉移到外省籍候選人的身上。……這種競爭也提供了一個有利於不同類型「弱勢族群意識」擴散的機制。(123)

以「國會全面改選」做為族群概念影響台灣民主的觀察案例。(123-131)

……1980年代初期以後,黨外陣營及民進黨對所謂的「萬年國會」正當性的抨擊,雖然無法讓過去多數國民黨的支持者改變其政黨支持的立場,但是卻成功地讓不少人接受了「國會全面改選」的說法及詮釋。其中主要的關鍵之一,就是在於他們以評價族群公平的新概念,重新定義過去國民黨主導建立的中央政府體制及安排,對於本省人形成了「省籍歧視」的結果。這個新觀念相當有效地鬆動了、甚至可以說瓦解了過去在「中國國家定位」下中央政府及國會的安排的合理性。在1987年省籍問題的公共化以後,過去缺乏「弱勢族群意識」的本省籍民眾,也開始發展出這樣的意識。……本省籍民眾之間這樣普遍的「本省人弱勢族群意識」,正是讓李登輝能夠在1990年運用來對抗黨內的保守派,而推動老代表全面無條件退職、及不設大陸省分的國會全面改選之方案的重要民意支持之因素。(131)

1980年代中末期台灣社會中出現的「族群」分類概念,最重要的特質,在於其現代國家普遍與平等的公民權觀念結合,而強調文化社會群體之間雖有差異,但是這些差異沒有高下優劣之分,應該受到國家一視同仁的平等對待與保障,免於受到國家或其它社會群體「身份歧視」的待遇。……新的族群概念要求的族群關係,比較類似「族群多元主義」的理想。這個新的概念所帶來的政治解放潛力,不但改變了戰後以來台灣主要的政治結構安排,也使社會群體關係朝向多元並存的方向發展。(133)

(族群政治對立出現)不過,這種對立似乎不再是發生在「族群身份團體」(「本省人」相對「外省人」)之間,而是發生在不同的「族群意識論述」,特別是過去被用來合理化抗拒民主改革的「中國主體意識」、與被用來支持要求民主改革的「台灣主體意識」之間。國會全面改選之後,繼續發生的民主化轉型中,族群議題到底如何發生何種作用,是本文未竟處理,也是未來可以深究的問題。(134)

2009年1月21日 星期三

台灣研究的主體性

在1/17的讀書會時,大家花了不少時間討論台灣研究的主體性如何可能。竣達由於與中國學生有互動的機會,似乎有如何證成台灣文化並非只是中國文化一部份的焦慮。竣達試圖透過台灣民主化以來為人民所信仰的自由、民主與人權等觀念,說明台灣文化是有領先中國之處。

當時我的看法是,台灣研究的主體性,並非來自於任何「本質上」的特殊性(當然,這並不代表我認為台灣史沒有異於中國史之處),而是來自於主觀上設定其為主體的這個「決定」。從陳奕麟〈解構中國性:論族群意識作為文化作為認同之曖昧不明〉這篇論文中,可以清楚看出即便是「中國」這個看似清楚穩固的實體,其存在本身都是相當曖昧不明的。再從韋伯強調應然與實然必須區分的方法論來說,「什麼值得研究,得以做為研究的主體」,這本身都決定於自己的「價值關連」之下。我認為何以中國研究似乎天經地義,而我們卻必須證成台灣研究,這本身就是一個政治問題。因此我的看法是,問題不在於「台灣究竟有沒有作為共同體的資格」,而是在於「在台灣作為一個共同體的前提之下,台灣史與台灣研究的書寫,如何讓在這裡生存的所有人都能被納進而沒有排除的情況」。

我原先的想法相當接近吳叡人〈民主化的弔詭與兩難?對於台灣民族主義的再思考〉,一種公民民族主義的概念(友全好像對於多元文化與單一民族之間的張力如何解決有所疑問):
當所有的人們在這個邊界內獲得愈來愈高的政治、社會參與的機會,當他們充分地實現了自由的向上流動,當他們在參與民主生活的過程中,日益習慣以這個邊界內的人作為他們最自然的夥伴,這個政治邊界的合法性,將日益升高,而這正是最終形成以台灣為範圍的「想像的共同體」堅實的礎石。一個既存的主權政治疆界給予台灣以民主化的空間與時間,而民主化的開展,則將住民整合到一個共同空間之內,為他們灌輸堅強的台灣意識。
但是,重新閱讀陳偉智〈論楊照、陸森寶與台灣史研究:回應宋家復〉這篇精彩的文章後,對於公民民族主義立場的歷史書寫逐漸有所保留。即便是公民民族主義,國族史學書寫造成的問題並非對於其它種類歷史知識的壓迫:
其壞的部分,恰恰正是在鼓勵其它種歷史知識在國族史的架構下的生產。結果是,雖然地方史、族群史、以及各種邊緣史,或是社會少數的歷史越來越多,但是卻越來越少存在感。……儘管內容本身是歷史化的,一國一地或是一社會雲體內發的歷史特殊性也總是會被強調,但是國族歷史的形式本身,卻往往是非歷史的,「古來有之」,無時間性的。最後,國族歷史的形式反而決定了內容。
國族史的架構再加上現代化背後的線性史觀,帶來的問題是「輕易的以國族國家的時間,來代替某些本土語言承載某些群體、或是社會團體自己的時間」。因此陳偉智認為我們必須把「時間」問題化,並且反省學院歷史知識背後國家的制度性支持。詳情先不多說,建議閱讀以下幾篇文章,期待與各位有更多的討論:
  1. 楊照 (2008) 中國史是台灣史的一部份:尋找新的台灣史料態度。中國時報,3月18日。
  2. 宋家復 (2008) 中國史是台灣史的一部分?論楊照的台灣史意識型態構想。思想 9: 273-282。
  3. 陳偉智 (2008) 論楊照、陸森寶與台灣史研究:回應宋家復。思想 9: 283-294。

2009年1月19日 星期一

2/15 讀書會公告

  1. 時間:2/15 Sun 14:00
  2. 地點:台大舊公衛
  3. 閱讀書目:中研院社會所王甫昌教授一系列著作(請自行下載閱讀
  4. 本次讀書會,請大家閱讀王甫昌教授的著作至少兩篇,根據自己的問題意識撰寫討論稿,並於讀書會前上傳於部落格。

2009年1月13日 星期二

買台灣製造 救台灣經濟

金融海嘯席捲全球,各國經濟無一倖免。

當各國政府紛紛提出救市方案的同時,馬政府提出3600消費券方案,不管您認不認同這一個方法它已成定案,我們能做的也只有花掉它,希望它能如官員所言達到預期效果。

但是如何利用少少的3600消費券,達到振興台灣經濟效果其實是有方法的。 1. 一定要買台灣製造的好商品 例如:家電、鍋具、3C 產品、衣服,因為這些產品可將您的3600消費券發揮3~5倍效果。

當您購買一件台灣製造產品3600元店家可能賺600元,另外3000元向大盤商進貨,大盤商賺300元在用2700元向工廠下單,工廠賺500元後,利用2200元向材料商買材料生產商品,材料商賺200元後又同原料生產商下單原料2000元,原料生產商賺300元後才向國外原物料廠買進原始物料1700元後加工出貨。

這樣國內最少經過五層次消費,國內總營業額變成為13500元國外1700元,總利潤為1900元,其中還不包括各工廠的商品運輸,工人薪資餐食店舖租金...等營業額及利潤,所以別小看了3600消費券。 2. 不要買進口貨,尤其是韓國對我國產品非常不友善。

3600消費券是我國舉債推動,當然應該用在台灣不該流出外國。

況且相同商品是互相競爭的,多賣一台韓國手機就可能少賣一隻台灣手機,少賣100隻台灣手機就有一位台灣工人失業。

最近韓國DRAM廠利用韓幣貶值優勢加上韓國政府背後支持流血舉債賠錢賣DRAM,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將台灣DRAM廠擠倒。

相同的戲碼在液晶螢幕、手機汽車、衣服、鋼鐵、造船各種產業上發生,您可能認為這就是自由經濟,可是韓國政府保護國內市場可就是不講道理。

您知道嗎,有韓國部長因為抽洋煙下台,韓劇裡面要是出現進口車要將LOGO遮掩起來,韓國所有的飯店和公共場合所使用電視不是LG就是三星。

看看別人想想我們身為台灣人真該團結。 3. 消費券一定要在一般商店消費,少去大賣場。因為這一波經濟不景氣傷害最大的就是一般商店,它的資本小沒有大財團支撐只能在區域性服務在地客戶,開一家大賣場附近可能要倒閉好幾家超市及電器行。

但是每一家小商店都有一個老闆加二位員工,他們的消費能力加起來絕對超過一位大老闆加上100位員工,況且財團發生危機有銀行及政府疏困,那一般商店就只能靠我們這一些街坊鄰居了,所以要善用您的3600消費券。 4. 一定要把消費券短時間使用完畢,政府規定使用消費券可到九月份,時間還是太長。

3600消費券並不是救濟,是要在目前如一池死水的國內市場,投下一顆金錢巨石好掀起需求波浪,讓國內市場產生經濟流動。

如果時間拖太長就像分批投下小石頭效果將大打折扣。
一點淺見,如果您認同。希望借助您的人脈,將這一封信廣加發送團結力量大 !

天 佑 台 灣 !!

2009年1月3日 星期六

護台灣良知…死諫 劉柏煙老師…慢走


退休老師 用肉身喚醒台灣人別向中國屈膝

〔記者陳鳳麗/南投報導〕去年十一月在自由廣場自焚的國立仁愛高農退休老師劉柏煙,為守護台灣而犧牲生命,多日來,不少識與不識的人前往悼念,稱他為「人權尊嚴拓荒者,台灣良知守護仕」,感念他對台灣的愛。

去年十一月十一日在台北自由廣場引火自焚死諫的劉柏煙老先生,因痛心陳雲林來台、警察不讓台灣人拿國旗,甚至折斷國旗,讓他決心以身殉道,喚起台灣人民的注意及覺醒。當時很多人不了解他的行為,還有不少人稱呼他為「老芋仔」,其子女前日找到父親自焚前最後談話的民眾黃金登,才知父親不惜以身體守護台灣的苦心。

劉柏煙的二女兒劉月桂表示,父親當天寫下訣別書,除痛心國民黨政府看到陳雲林的卑躬屈膝、貶降國格外,也抒發任教三十年間,因是台灣人身分備受欺壓的心情。

最後遺言︰靈魂要保護自由廣場勇敢學生

當天他北上時,曾告訴鄰居他要去救蘇治芬、保護野草莓的學生,並曾在現場告訴黃金登,就算死了,靈魂也要留在自由廣場,以保護這些勇敢的學生。

劉月桂透露,父親過世後,雖有許多親友或父親昔日的學生因擔心被畫上色彩而未露面,但仍有不少認同父親理念、深愛台灣的人前來致祭,昨天元旦就有蘇治芬的妹妹蘇勳碧到場悼念,她希望協助宣揚劉老先生的事蹟,讓更多人知道其精神。

悼念者立牌「人權尊嚴拓荒者,台灣良知守護仕」

在悼念的人群中,最令劉柏煙兒女感動的有兩個人。劉月桂說,一名是父親的老同學江廷玨,哭倒在其靈前,誓言為其報仇;另一人則是住在台南縣佳里鎮的林清田,隻身開車到殯儀館致祭,送上親手寫的悼念牌,稱父親是「人權尊嚴拓荒者,台灣良知守護仕」,林清田先生在父親靈前大嘆父親和他都是憨人,眼中盡是不捨。

真誠 任教霧社農校到退休

劉柏煙是南投市人,接受日本教育,台中高農畢業後投入公職,先在南投鄉公所服務,後來轉往仁愛鄉霧社農校(國立仁愛高農的前身)任教直到退休,十分疼愛霧社農校的原住民學生,至今仍讓其子女津津樂道。

熱情 護送原住民生返部落

他的二女兒劉月桂指出,霧社農校學生都是國小畢業就入學,一學期大概只回家一次,每到寒暑假,父親就護送學生回家,親自將他們送回花蓮、台東、新竹、高雄等部落,而他退休後,仍經常惦念著昔日的學生。

無私 移轉植栽技術給農民

劉月桂說,霧社農校與農場的櫻花、梅花幾乎都是父親帶著學生所栽植,學農的他,因為教員薪水微薄,只好租地種水果、蔬菜籌措兒女的學費,廿三年前更投入人工栽培金線蓮,研究成功後,還大方將技術移轉給農民,充分發揮台灣人無私、熱誠的特質。

大兒子劉豐隆則表示,父親非常孝順祖母,對弟妹很照顧,教養兒女也極為用心。為了兒女的學費,夏天種水果,冬天就帶兒女上合歡山賣香菇湯賺錢,幾乎全年無休,卻從不喊苦。

情深 兩夫妻出殯同月同日

劉柏煙與妻子的感情極好,另一半過世後,為避免觸景傷情,便搬下山回南投居住,他自焚過世後,兒女為他挑選出殯日子時,發現元月三日最適合,因為這一天也是劉老另一半出殯的日子,其女兒劉月桂感傷地說:「父母感情甚篤,想不到,父親連告別的日子都挑得與母親一樣。」

野草莓孩子送別

劉柏煙老先生告別式將於元月三日上午九時在中興新村厚德殯儀館舉行,擔任治喪委員會主委的蔡英文將到場外,「野草莓」的學生也將有近四十人前來致祭。

劉老師告別式 櫻花相送

劉柏煙的兒女深知父親一生深愛台灣這塊土地,對他任教三十載的國立仁愛高農及居住三十多年的仁愛鄉霧社地區更念念不忘,告別式會場正中央,採用父親與櫻花樹的照片,打上「霧社之櫻」主題,讓父親帶著親手栽植的櫻花離開。

剩餘善款 將悉數捐出

劉柏煙的四名子女原希望能為父親的棺木覆蓋國旗,後來擔心該舉動反而會讓父親負擔沉重,已經決定取消覆蓋。此外,各界樂捐款項在其喪事完畢後,所剩的結餘款,其子女也將悉數捐出做公益。